我原不打算撰文为什么又会终于提笔?这完全是由于一位友人的督促。这位友人来信说:“我曾听萧耘谈起,困难时期,你曾专程探望过萧军,多少年后,老人提起仍感念在怀。……我想,这样一位受尽磨难却从未屈服的老人,是值得后人永远尊敬、怀念的。我以为这样做,同时也告慰了深知他的鲁迅先生的在天之灵。”读到这里,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,不写点什么就觉到坐卧不宁。
其实,我根本没有任何值得萧老“感念”的地方。我初访萧老,大约在1976年的大地震之后,访问的目的,也并不是出于对尚未落实政策的萧老的关怀,而只是因为我们单位承担了向中央提供“四人帮”(主要是江青、张春桥)历史问题的任务,于是专程到位于后海银锭桥畔的鸦儿胡同拜访“三十年代人物”萧军,请他讲述在上海徐家汇菜地跟马吉烽、张春桥一伙打架的著名故事。那时,地震余波未尽,鸦儿胡同的居民全都在附近一所小学的操场安营扎寨,唯独萧老安然待在他的“蜗蜗居”,大有“我自岿然不动”之势。萧老寓所是一幢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房,我去那天,楼下只有一只山羊在静静地吃青草,楼上只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凭栏而立。他穿着背心短裤,足蹬一双拖鞋,脸膛方方正正,白发不长不短,像在演出一幕现代“空城计”——我在地震期间见到的这种不进抗震棚的勇士,除萧老外,还有曹老、乃超同志以及当年为刘和珍烈士洗过尸体的李慧大姐。我昂着头问:“萧军同志在吗?”老人用洪钟般的声音回答:“我就是,请上楼。”我爬上楼梯,进行了小半天的采访。临别前,萧老拽住我参观他的“蜗蜗居”。如果我没记错,所谓“蜗蜗居”其实是一个从墙里凹进去的壁橱,里面端端正正贴着鲁迅像,似乎还贴有一些诗词,气氛肃穆得近乎神龛。萧老家人口多,房间小,“蜗蜗居”就成了这位文坛骁将驰骋文思的“广阔天地”。萧老晚年的一批新著,就是在这间名副其实的陋室中诞生的。此情此景更增添了我对这位在厄运中顽强抗争的老作家的敬意。记得在这次谈话中,萧老还提到他在延安时期写了一批珍贵日记,其中说林彪没有大将风度,还说江青常提着破留声机四处寻人跳舞。这些历史的记录,使萧老在“文革”中吃了不少苦头。他被迫承认预言林彪不得善终是犯了“先验论”的错误。这四十六本日记被抄走后,听说转存到了街道办事处。我不知这批历史资料是否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