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花粉商道:‘投机?投机是什么样的买卖?’——克拉巴龙答道:‘投机是抽象的买卖。据金融界的拿破仑,伟大的纽沁根说……它能叫你垄断一切,油水的影踪还没看见,你就先到嘴了。那是一个惊天动地的规划,样样都用如意算盘打好的,反正是一套簇新的魔术。懂得这个神通的高手一共不过十来个。’”[6]
杜•蒂埃串通罗甘做的地产生意,自己不掏腰包,牺牲了皮罗多而发的一笔横财,便是说明克拉巴龙理论的一个实例。怪不得恩格斯说,巴尔扎克“汇集了法国社会的全部历史,我从这里,……甚至在经济细节方面……所学到的东西,也要比从当时所有职业的历史学家、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那里学到的全部东西还要多”[7]。而《赛查•皮罗多》这部小说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:早在王政复辟时代,近代规模的资本主义还没有在法国完全长成以前,资本主义已经长着毒疮,开始腐烂。换句话说,巴尔扎克描绘了资产阶级的凶焰,也写出了那个阶级灭亡的预兆。
历来懂得法律的批评家一致称道书中写的破产问题,认为是法律史上极宝贵的文献。我们不研究旧社会私法的人,对这一点无法加以正确的估价。但即以一般读者的眼光来看,第十四章的《破产概况》所揭露的错综复杂的阴谋,又是合法又是非法的商业活剧,也充分说明了作者的一句很深刻的话:“一切涉及私有财产的法律都有一个作用,就是鼓励人钩心斗角,尽量出坏主意。”——在这里,正如在巴尔扎克所有的作品中一样,凡是他无情的暴露现实的地方,常常会在字里行间或是按语里面,一针见血,挖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病根,而且比任何作家都挖得深,挖得透。但他放下解剖刀,正式发表他对政治和社会的见解的时候,就不是把社会向前推进,而是往后拉了。很清楚,他很严厉的批判他的社会;但同样清楚的是他站在封建主义立场上批判。他不是依据他现实主义的分析做出正确的结论,而是拿一去不复返的,被历史淘汰了的旧制度作批判的标准。所以一说正面话,巴尔扎克总离不开封建统治的两件法宝:君主专制和宗教,仿佛只有这两样东西才是救世的灵药。这部小说的保王党气息还不算太重,但提到王室和某些贵族,就流露出作者的虔敬,赞美,和不胜怀念的情绪,使现代读者觉得难以忍受。而凡是所谓“好人”,几乎没有一个不是虔诚的教徒,比勒罗所以不能成为完人,似乎就因为思想左倾和不信上帝。陆罗神甫鼓励赛查拿出勇气来面对灾难的时候,劝他说:“你不要望着尘世,要把眼睛望着天上。弱者的安慰,穷人的财富,富人的恐怖,都在天上。”当然,对一个十九世纪的神甫不是这样写法也是不现实的;可是我们清清楚楚感觉到,那个教士的思想正是作者自己的思想,正是他安慰一切穷而无告的人,劝他们安于奴役的思想。这些都是我们和巴尔扎克距离最远而绝对不能接受的地方。因为大家知道,归根结蒂他是一个天才的社会解剖家,同时是一个与时代进程背道而驰的思想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