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长秋寺,月色更加清朗了。
回家的路一目了然。
跨进院子的时候我闻到一阵炒鸡蛋的香味。
波波匿一边往灶膛里加柴,一边头也不回地问我道:“东西呢?”
我赶紧从怀里掏出石香菜,递到她跟前。
她一把抓过去,攥在手里,放在鼻子尖儿下使劲地闻了又闻,那模样就好像她又亲手抓到了一只鬼一样。
波波匿是个“抓鬼婆婆”。
我和波波匿住的地方,在西阳门旁的延年里。这里没有人怀疑我不是她的孙女。我从记事起便叫她婆婆,但在我的记忆中,她并不是我的亲婆婆;至于我的小名“禅师”,波波匿也说绝非她取的。漆黑一片的洛阳城里有多少人像我们一样,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,却有着旁人无从知道,甚至自己都无从知道的关系—这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而我对波波匿来说,除了可以去长秋寺里帮她偷石香菜,似乎再无用处。波波匿抓鬼并不收钱,因为没有人出银子请她去抓鬼。她是自愿的。就好比僧人讨求布施,我们之所以没有饿死在洛阳城,是因为她常去向僧人讨求小米、地瓜和蜜饯。而长秋寺那位年纪不大的云休方丈也总是放任我去偷石香菜,只是每次总要在左右手心各打三下。
在夜幕笼罩下的洛阳城里有许多鬼魂。波波匿身上总是带着一串用竹篾编成的小笼子,她从野地、宫闱、伽蓝或是民居中抓到鬼之后,就将它们放入这些笼子里。如果一次抓得太多,她就随手扯下一根狗尾巴草,将脆韧的茎压在舌头下一捋,然后像穿蚱蜢一样,穿过那些鬼魂的脊背。那些鬼魂一个个只老蝉大小,黑头黑脸,身子却有些发灰。它们被穿在狗尾巴草上,发出细细的嗡声,再也无法动弹了。